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曙光:來自極東祕境的手札

作者:陳凱琳
出版社:三民
出版日期:2022-05-25
語言:繁體中文
ISBN/ISSN:9789571474397
裝訂方式:平裝
頁數:272頁頁
開數:15 x 21 x 1.36 cm開
類別:精選書展 > 國內外文學創作

定價:NTD$ 330
優惠價:NTD$ 297
庫存 > 有

作者介紹


陳凱琳

  定居於屏東,夏冬兩季最喜歡待著的地方是馬崗,那是母親的故鄉。

  曾獲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、國家文藝基金會創作補助、屏東縣作家作品集、吳濁流文藝獎、後生文學獎、教育部閩客語文學獎、中興湖文學獎等。著有短篇小說集《藍色海岸線》、紀實小說《曙光──來自極東祕境的手札》、客家小說集《藍之夢》。

  偶而在「凱琳.一幕小說」粉絲頁耕耘文字。

內容簡介

  吳濁流文藝獎、後生文學獎得主陳凱琳最新力作
  耗費心力的田野紀實作品 讓世界看見馬崗的美麗與哀愁

  馬崗,一個位於三貂角下的神祕漁村,日日迎接著台灣本島上的第一道曙光。

  半圓形的寶螺馱著星河,清晨的海面才剛剛照上一輪曙光,腳印在琥珀的月色中踏出深淺不一的步伐。

  阿嬤帶著孫女在海岸上撿拾寶螺,從浪花中、礁石縫,從極東潮濕的海坪上,拾起古老傳說,傳遞著生存的智慧,這是屬於馬崗人特有的記憶。

  新銳作家陳凱琳,回到外婆家,透過紀實的手法,深入馬崗進行田野調查,提煉成一篇篇小說。這裡有乘風破浪的漁郎、堅毅美麗的海女,絮叨著土地與海洋,鹹甜的海風從馬崗吹來,挾帶海洋的訊息,告訴你馬崗的人、礁、風、雨。

  這本手札,記錄了馬崗「第一間」柑仔店的故事,保留了海龍傾的傳說,極力挽留馬崗人口老化後,逐漸消失的時空回憶。

  請先別急著打開Google Maps、不要搜尋Vlog遊記,讓馬崗之子,帶領你進入極東的祕境。

本書特色

  【第一本馬崗主題的文學作品】
  馬崗位於三貂角之下、台灣之極東,日日迎接台灣島上的第一道曙光。過去,人們關注馬崗的無敵海景以及豐富生態;如今,凱琳將目光轉向馬崗人的故事。

  【非虛構紀實作品】
  凱琳透過細緻的訪談、田野調查,將馬崗的歷史、文化提煉成小說,在一篇篇故事裡,我們逐漸勾勒出馬崗人的樣貌。而從遠方吹來的海風,粗鹹帶甜,與馬崗的故事,交織成海洋民族最閃亮的韌性。

各界推薦


各界一致好評

  江寶釵∣台灣文學學者、作家
  沈信宏∣作家、教師
  李明璁∣社會學家、作家
  陳柏言∣小說家
  張卉君∣作家、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董事
  游伯軒∣馬崗街27號咖啡館負責人
  廖鴻基∣海洋文學作家
  蕭亦祐(阿飄老師)∣瓦拉米環境探索工作室 共同創辦人
  (依姓氏筆畫排序)

章節試閱

【曙光記憶】

她躡手躡腳打開房門,踮腳走過通鋪上熟睡的爸、媽、妹……腳步聲最後停在我的枕頭邊,接著就是她手臂傳來的搖晃力道。

「琳,欲去揀螺仔無?」

我迷濛睜眼。

太想睡了,下意識就想埋回被窩裡,拒絕她。

她不放棄,再一次搖晃著我;這回她甚至掀開我的被子,「有你上愛的牛罵仔喔,阿嬤佇土內底埋兩粒,誠大粒喔。」

她用手比出寶螺的大小和形狀來。

對了。是自己昨晚睡覺前跟她說的,早上她出門前一定要來叫我起床,我想知道她是去哪裡撿來那些寶螺的。

駝著一座星河般的半圓形寶螺,是她在海邊沬石花、敲海膽、拔紫菜的閒暇之餘一粒一粒收集起來的。剛撿回來的貝殼還是活體,為了保持外殼的亮麗,她會將寶螺埋進土裡,等待腐肉在泥土裡被細菌腐蝕殆盡。

小時候,看著她挖出泥土裡的寶螺,甚至一度以為寶螺是長在土裡的。

毋是喔。她解釋這些寶螺是怎麼來的,於是乎我便討著她,也要跟她去「牛罵仔的家」一探究竟。沒想到要如此早起。剛觸碰到寒意的身體立刻窩回被子裡,動作十分不情願。

終於起身後,天已經迷濛亮起。

清晨的海面才剛照上新一輪的陽光,腳印在琥珀的月色中踏出深淺不一的步伐。她走在前頭,牽著我跳過淌在礁石上的浪。

不是每一次撿貝殼都很順利。她說大的牛罵仔要更靠近海的地方才有,甚至要潛水下去石礁底部才摸得到,而我太小,根本跳不過礁。頓時有總被欺騙的感覺,我轉頭要走,她拉著我說,「以後阿嬤若是有揀到閣卡大粒的牛罵仔才攏互妳。」然後帶我在岸邊撿拾一般像寄居蟹類的小貝殼。

「你愛揀誠濟互我喔。」

「好好好。」

她如此答應。可隔一日又騙我說要帶我去撿寶螺,再次將我從被窩裡叫了起來,結果還是如同前日,跺著腳跟在她身後,踩踏浸泡在海水裡的自己的影子。

始終不明白,她為何總愛趁著大家熟睡時,獨自帶我到浪花的前頭,只為追逐一次次太陽升起前的破曉時分。

阿嬤晚年中風,意識還算清楚時,她用著含糊不清的語音告訴我,家裡的哪裡哪裡有牛罵仔,是她特別藏起來的。土裡,陶甕裡,塑膠袋裡,餅乾鐵盒裡……是她悄然無聲地用了大半輩子,在海蝕坪台上,在浪潮間隙中,拾滿了。

後來,她的記憶越來越模糊,也逐漸消失。

同時也忘了,我已經長大了。

【海邊阿公】

最大的孫女出生那年,也就是民國七十七年。馬崗漁港新建東、西防波堤109公尺,碼頭170公尺,為第二期的建設;自此,擴建工程完成。漁港有了新的面貌,可阿利的女兒們一一出嫁,身邊除了漁船,似乎越來越安靜了。

不知等到女兒們出嫁的第幾年,有了孫子孫女,阿利才重新感覺到熱鬧。

那是三女兒出嫁後難得回家的日子,聽說這次也會帶回三個孫女,他作為孫女們口中的「海邊阿公」當然要展露一番身手。

冒險放風颱綾仔那次,已經過了快七年,雖然是同一艘舢舨,但阿利的體力已經不如以往。平常也只是偶而出海釣個花枝消遣。但是敲揖仔[2]這種小事,還難不倒阿利;別忘了,他可是曾經被人稱做是「天公仔囝」的人呢。

「阿利伯,閣出海釣花枝喔?」

「我欲去敲揖仔。」

「這陣水焦矣,欲去愛緊去。」年輕人說著,阿利已經發動馬達。小小的舢舨駛出漁港。

敲揖仔的地方離港口不遠,就在雙礁仔。

雙礁仔顧名思義,就是有兩粒礁石,前後各一粒,中間水流過的溝就叫空軍溝;據說空軍總喜歡跳這條水流玩水。那是在民國七十年以前,關島作為防衛站戰線,美軍視東北角為軍事重地,後來關島撤軍,東北角的美軍撤走後,基地便留給了後來的空軍。當然,玩樂的場所也是。

雙礁仔再往外海去一些,就是雙尾礁仔,再來是紅礁仔,那裡也有不少事故,算是馬崗海岸線的最外圍了。

阿利的舢舨沒有出紅礁仔的範圍,他知道哪些地方得避開。

舢舨順利停在雙礁仔旁,他下船,拿出鐵撬,在礁石上敲敲打打起來。

女兒雖然從小在海邊長大,吃過不少揖仔,但他相信生在屏東的孫女們一定沒有吃過。阿利現在就能想像,孫女們看見這些像小火山的「石頭」,一定會驚喜得大叫。

如此想,阿利敲著揖仔的動作,就更加賣力了。

終於裝滿一袋揖仔後,阿利有些失落,他本來以為能敲到更多的。可眼見日頭漸大,開始照得他兩眼昏花,真的不得不停下了。

船在礁旁晃動,阿利拉住船的繩索,將船拉近身。

原以為一袋揖仔沒多少,卻沒想到重量比想像中重。拉住船後,阿利重新揹起揖仔。但也不知道是剛才低頭時,被烈陽照得昏頭,還是真的雙腳無力,身體站起時,微微搖晃著。
阿利想,要從船的肚子邊爬回去怕是不容易,如果腳沒踩好,掉進海裡可不是開玩笑的。他看見馬達的地方有個比較低的洞。如果是從船尾上去,應該比船腹邊還要省力吧?如此盤算時,腳已經跨了出去。

船突然晃了一下,阿利的腳只來得及上去半截。

他趕緊抓住船身上的平衡桿,屁股勉強抬離海面,可伸進去船身裡半截的腳,卻找不到施力點,無法出力。整個人就像是握住單槓那樣,撐在半空中。這時如果鬆開手,別說屁股了,連頭都會栽進水裡。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將身體盪回船裡。體力開始漸漸不支,好不容易挪上船的腳竟然還卡在馬達間。

不得不承認,自己早就沒有吊單槓的體力,也早就不年輕,無法如同過往在浪尖上逞勇。

阿利上下兩難,只能撐著。

海浪越打越高,已經來到下一回的漲潮。

這跟阿利原本預想的不一樣。他本來以為頂多一個小時就能完成工作回程,等著女兒女婿和三個孫女回來,然後讓妻去清洗這些揖仔,也不需要太多料理的工序,只要清蒸就很好吃。

從現敲到送上盤中,不超過半天,這是最新鮮的。

孫女們一定會對這鮮甜的海味嘖嘖稱奇,然後囔著「海邊阿公好厲害」。

海水浸到了阿利的半身。

耳邊孫女們的歡笑聲彷彿越來越靠近,從早上接到女兒說出發的電話到現在,已經過了六個小時,如果路程順利,應該已經下62快速道路,正在濱海公路上了。

浪越來越高。

阿利敲揖仔的雙礁仔已經被海水淹過一半了。

握著平衡桿的手忍不住發抖抽搐,氣喘的舊病也開始隱隱作祟。

要不要鬆開手,賭一把?如果頭栽入水裡,還能憋多少氣把腿從馬達的洞裡抽出?還是要放棄,乾脆剪掉腰上裝著揖仔的塑膠簍?

雙礁仔完全沉進水裡了。

阿利身上的汗不斷冒出,抓著平衡桿的手心黏膩滑溜。

他似乎錯過選擇了。

眼下,不管是要賭一把,還是剪掉簍子,都沒有機會了。

阿利閉著眼,孫女們的嬉鬧聲再度靠近,很清晰,就像是在眼前那樣,在房子前後追趕著,依舊喊著他「海邊阿公」。

就在孫女的聲音中,阿利突然聽見了喊他「阿利伯」的聲音。他無法轉頭確認是誰,艫仔的引擎聲便停在了阿利舢舨的旁邊。

是剛才出港前小聊過的年輕人,說是注意到了阿利出港時間過長,有些擔心才開船出來繞繞。沒想到被他看見這一幕。

年輕人單手有力,手撐著阿利的背。
阿利有了支撐,很順利就翻回船板,發抖的手腳不太聽使喚,爬了好幾回,才終於在船板上坐穩。坐回船裡的第一件事,他拉起與他同時浸泡在水裡好一段時間的揖仔,甩甩水,與自己一同,安穩地放在船板上。

確定自己真的是回到了船上後,阿利驚魂未定,愣坐了許久,不斷喘著氣。終於把氣順平了後,才緩緩道,「毋通佮阮厝內的人講,知無。」

年輕人點點頭,什麼話也不說。

阿利的船跟年輕人的船一起回港。

同時間,孫女們也到家了。

【鬼仔山】

惠琴最不想去的就是那個地方──鬼仔山。

但她不得不去。

半年的颱風帶來了不少山上的斷木,那一陣子總有人爭先恐後到海坪上搬回濕漉漉的漂流木。惠琴也跟去了。那些沿著海波被打進來的海柴,烘乾了就可以用來生火燒柴,撿漂流木的時間,取代了原本要上山砍柴的時間。

要說有沒有比較省力?惠琴考慮的倒不是這個問題,她是寧可到海邊跟人爭奪漂流木,也不太願意上山砍柴的。

惠琴家是村裡離港口最近的,但撿漂流木卻不見得搶得贏人。她總是把撿成堆的木頭疊成小山,拿塊看得順眼的石頭放在上面,當作記號。但憑良心。若有人真不認帳,她也已經做好了要與人輸贏的打算。

可如今,那場颱風漂來的木頭已經被撿得差不多了。

惠琴仰頭看著尖山腳,視線沿著尖山的頭頂往上拉成對角線……鬼仔山的呼聲就會莫名地在耳邊徘徊。

阿母交代她寒假結束以前,要將門口疊滿生柴,做為整年的日常生火備用。

惠琴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。

與她同齡的小孩也被分配了同樣的任務,早在廣場聚集。惠琴不想去,可手裡握著阿母交給她的柴刀。她別無選擇。

一開始,惠琴跟同齡友人們只在半山腰砍柴就夠用了。可樹生長的速度比不過柴刀的起落,不知不覺,半山腰的樹越來越稀疏。也不知是不是海風的緣故,面著海而長的樹都不高,良莠不齊。砍過幾回後,有人提議要到更裡頭的山去砍樹。

「哪裡?」

「鬼仔山嗎?」

惠琴聽到關鍵的字眼,心底警鈴大響。

友人們說走就走。

山上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。踩著略顯光禿的紅土,一行人就像快掉了鏈的輪軸,一個接著一個。惠琴最怕自己是被遺失的那一個,總會加快步伐,追上上一個人的腳印後。夾在樹叢中不算是路的小路蜿蜒難行,z字型的行走空間藏匿在樹蔭裡,更是難以辨認。
孩子總有孩子的辦法,尤其是生活在綿延高山下的孩子。

俗稱番仔面的石像就在左側同行,每探出一個z字型的路時,就會看見它依然佇立著,面朝海的方向,看著眼前的一浪一潮,而這都只是它的十年、百年,甚至更久遠的某個春秋的瞬間。

突然的閃光乍現,讓惠琴毛骨悚然。

更靠近目的地時,閃光劇烈交疊。光是從陽光而來,短暫停留在四周的葉面上,反射進隱隱的層巒疊嶂裡,從遠而近,最後停留在人臉上。

人臉就像是拼圖那樣,在錯落的光影裡被重新排列。

惠琴感覺整個人都被困在了閃爍裡。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溫暖,反而是寒氣逼人,從腳底板一路爬升到天庭蓋。

陰森的寒冷直跟在一行人的後頭,尾隨不放。

越靠墓地,閃光就越多。

惠琴不想再往前走了,她對準幾棵還堪用的樹,伸出柴刀胡亂就砍。亂無章法。樹當然不是三兩下就能砍斷的,這時候,惠琴就會更焦慮不安,劈在樹幹上的刀劃出不平整又凌亂的刀痕。但她不在意,也根本就沒有人教過她「正確」的砍柴方法。只要想辦法把樹弄倒,砍出一節柴就好,管它樹倒成甚麼模樣。

砍完後,惠琴用月桃葉把「戰果」捆在一起,拖到剛才走來的路的頂端,找了片樹已經禿了的緩坡,一鼓作氣將整綑的柴推了下去。淺波的階梯不明顯,除了幾道剛剛他們走過的腳印外,沒甚麼稜角。生柴就這樣搭上了快速列車,一路向下滑。

惠琴跟友人們追在後頭。

「你有聽說嗎?有人說通緝犯就藏在這裡喔。」有人邊追邊說。

「真的嗎?」

「那是騙人的啦,小孩子喔你們,那麼好騙。」

友人們追在前頭一言一語說得很起勁,只有在最後的惠琴發出低低的啜泣聲,嘴裡喊著,「不要再說了啦,快走啦。」

「誰叫妳要走最後。」

惠琴用哭聲回應了那個人。

眼淚乾了後,差不多也下了山。可這樣的上山之路,每天都會重複,有時一天當中甚至還來兩回;上午一回,下午一回,連續好幾天,直到整個寒假都泡了進去……

總算度過寒假的時節,白露過後又得再上山。

這次上山是為了拔仙草。

又是那些帶著光影的葉片圍繞著他們,彷彿迎接著他們的再度光臨。
拔仙草跟砍柴一樣,都要各憑本事。結伴上山的友人,在此時都化身成競爭者。誰眼明手快,就能獲得更好的戰果。惠琴是怕上山,也怕那些總是伴隨著陽光在墓旁一閃一爍的光影,更怕身後突然出現的黑影;但驕傲的她向來都是不落人後的,也從不願認輸。柴要砍最多,仙草也要拔最多。

可那回,惠琴輸了,輸給了一副空棺材。

就在她正因為發現了更多的仙草而喜孜孜時,同伴也發現了。她慢了半步,就這麼毫無預警地被擠出仙草的戰區。未料,腳一離戰區,就跌進了一個深坑裡。

跌倒是常態,跌進坑也沒甚麼;但當惠琴頭一仰時,視線對準的是四面腐朽的棺木,被時間刷落的土塊凝結在木板上,如她的心跳。再次感覺到心跳的驟然跳動時,她摸到屁股下壓著的物品,那是一個沾著泥的鋼杯……

散落在棺材裡的物品很快就連結起她的認知──這是軍人的墓。

但不管是誰的墓,惠琴僅確定這曾是有主人的墓,就夠了。

而此時此刻的她,正躺著。

怎麼下山的?惠琴再也不敢拼湊那段記憶。或許又跟前幾回走在最後頭一樣,一路哭著下山吧。

四十多年後,父親的墓也座落於鬼仔山附近。

曾經讓她恐懼的光影已經不見蹤跡,她從未有機會向人證實那是甚麼樹,甚麼葉,甚麼影,甚麼聲?

父親入金後,她又在半山腰處,聽見呼呼呼的哭嚎聲。

是來自於遠處的風,還是從記憶裡的棺木洩出的?她不敢求證。

可聲音一直都在,

在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