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沒有女兒。」
袁子君抿起唇,如果當初她的語氣就如此生硬,也難怪她女兒會和她斷了聯繫。
「我解釋過我的狀況。」袁子君悶悶地說:「我解釋過我是跨性別女性。」
「醫生抱到我懷裡的是個男嬰兒。」陳淑惠坐定,眼神似乎停在袁子君的肩膀上,而不是
看著他的臉,「我把屎把尿養大的是兒子,我天天送到小學的是兒子,我到高中參加畢業典禮
的也是兒子。」
袁子君看著她,用哀戚的語氣問:「如果我出車禍死了,你在喪禮上也會說失去的是個兒
子嗎?」
陳淑惠震了下,放在桌面上的雙手緊緊握起,「別隨便說這種話!」
「你要怎麼樣才會相信我真的生錯了身體呢?」袁子君近乎強硬地說:「是不是要我忍不
住把自己的生殖器給切下來,你才會相信呢?」
「你──!」陳淑惠抽了口氣,忿忿地抬起頭,卻在眼神接觸到袁子君時變得有些恍惚,
袁子君知道她又再度出戲了。
他立即起身走到穿衣鏡前,背對著陳淑惠。
「你知道嗎?我以前每次看著鏡子,都會覺得自己不對。」
他伸手觸碰鏡面反射出的肩膀。
「太寬。」
手指移動到腰部。
「太壯。」
指了下鼠蹊部。
「噁心。」
掌心蓋住下半臉,只露出雙眼。
「太陽剛。」
他用套在手腕上的髮圈把頭髮綁起來,再把上衣脫下,露出底下的背心。
這是屬於男人的身體。
「你生下的是我的身體和我的靈魂,但身體和靈魂不一致時,你到底更重視哪個?」袁
子君側著臉,用眼角餘光看著陳淑惠的表情,「你說,我應該為了順應你心目中兒子的形象而
4
鬱鬱寡歡,還是當一個你從來不想要的女兒?」
陳淑惠雙臂抱在胸前,彎著腰,雙眼無神地盯著桌面。
「我只是想要那個跌倒之後也不哭,而是看著我傻笑的兒子。」
「改成孩子不行嗎?」袁子君問,「我不求你把我當女兒看,就當成孩子不行嗎?我沒有
變,我只是外表看起來不同了而已。」
「那你就不能在我死前當我的兒子嗎?」陳淑惠用顫抖的語氣反問,「也用不了多久,我
的身體我知道──」
「這樣我這輩子都沒辦法釋懷。」袁子君回到桌邊坐下,把臉埋進掌心,「因為我知道你
從沒有接受過真正的我。」
袁子君深吸了口氣,緩緩吐出,這不是他,不是他的掙扎與痛苦。
「你小時候從來不喜歡玩洋娃娃,興趣一直都很正常──」
「興趣和性別又有什麼關係?」袁子君不認同地反駁,「難不成你還覺得女孩子就是要喜
歡玩娃娃?得喜歡粉紅色?必須上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?你自己可不是這樣。」
「我──」陳淑惠抿起唇,「我只是無法理解。」
他們兩人都陷入了沉默,過了許久,陳淑惠開口:「別演了。」
袁子君抹了抹眼角,連忙拿了件薄外套穿上。
「你也是嗎?」陳淑惠問。
問題有些沒頭沒尾,但不難猜到她在問什麼。
「不是。」袁子君清了清喉嚨,「但我是同性戀。」
陳淑惠打量的目光讓袁子君有些不舒服,他忍不住想起顧封的母親。
目光彷彿帶著實質的重量,讓他有些呼吸困難。
「你們年輕人為什麼總是......這個樣子?」
袁子君歪起嘴角。
「您孩子的狀況和我的不同,她是性別認同不同於社會主流,我是性傾向屬於少數。」
陳淑惠沉默了幾秒,「你們這樣不都是自討苦吃?」
袁子君苦笑,他又何嘗不知道。和顧封關係最緊繃的那段時間他經常在想,如果自己是
女人,他們是否就不會有那些無謂的爭吵,但是又能怎麼樣呢?他們都是男人,他們相愛了。
「沒有人會選擇困難的路。」袁子君說:「如果不是別無選擇,您的孩子又何苦面對大眾
異樣的眼光?」
陳淑惠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坐著,手指攥著衣服。
過了許久,她開口:「就到這裡吧,我得離開了。」
袁子君沒有留她,起身送她到門口。在隔壁房監看的許沐晨找了過來,一臉擔憂地看著
他,「你還好嗎?」
袁子君笑笑,「我能有什麼不好的?」
許沐晨翻了個白眼,「在我面前裝什麼?等著,我去拿兩瓶啤酒過來。」
5
「沐──」他來不及說什麼,許沐晨已經飛快地往休息室走去,袁子君無奈地嘆口氣,走
回房間坐下。
他一向無法理解父母這樣的生物,但卻不妨礙他渴望親情,也是因為如此,顧封的母親
對他才會有這樣的影響力。他到了現在都還記得和顧封的每一次爭吵,卻彷彿在看戲一般不真
實,他就像是著了魔,固執地想獲得顧封母親的認同,將自己一切的尊嚴都放下,最後卻丟失
了感情。
手機震了一下,是顧封。他現在已經習慣顧封時不時傳來的訊息,他們過去三年的疏離
恍若一場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