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林新惠出版社: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:2023-05-30語言:繁體中文ISBN/ISSN:9786263537613裝訂方式:平裝頁數:248頁開數:14.8 x 21 x 1.33 cm開類別:精選書展 > 文學/小說/散文創作
作者簡介林新惠 1990年生,政大臺文所博士候選人,2022-2023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訪問學人。小說集《瑕疵人型》獲2020年臺灣文學獎金典獎暨蓓蕾獎。作品關注人與非人之間模糊曖昧的界線,以及平庸日常的超現實時刻。創作之外,評論及研究發表於各大媒體,著重文學、科技、生態的多重交織。
2020年臺灣文學獎金典獎暨蓓蕾獎雙獎得主 林新惠 最新長篇賽伯格小說 歡迎來到人機配種世界,人類失而復得的樂園 舊人類會死去,而你將永遠幸福健康 人和人無法彼此理解,但人和機器可以 「我盛裝你。擁有你。成為你。」 人類因何而痛苦?如何得到永遠且絕對的快樂?答案可能有成千上百種,但透過AI龐大精密的計算後,答案卻只有一個。只要一步驟,人類就能獲得永恆的幸福,而你,是否願意執行? 在未來,人類將進入零接觸生活,杜絕情緒干擾與疾病傳播,觸覺受到管控,人們在虛擬實境中活動,一旦在實體世界違法接觸,即會遭受「清除」。現實,就只是個無聲的世界,永恆的寂靜。渴望人際關係與觸覺經驗的人,可以參與「人機配種計畫」,將大腦重置到為了配種生化人伴侶量身打造的身體上。隨著人機同步率的提升,幸福即在眼前,卻也不禁令人產生種種疑問:禁止觸覺的背後原因?為何要不斷提升同步率? 2020年臺灣文學獎金典獎暨蓓蕾獎雙獎得主林新惠,再次透過賽伯格元素,探討現今社會如何廣泛運用科技,將健康、成就、財富交予數據分析與運用,做為未來生活的標準與依歸。我們究竟是人類?還是機器?而未來又會如何?同時整合生物學、腦神經科學以及科技社會學,思考人際關係、心理與科技衝撞後引發的諸多效應,藉此拋出「人工智能是否可以解決人類所有難題」的疑問。
推薦序:AI作為恐怖情人/韓麗珠 自從ChatGPT在今年初成為熱門話題之後,關於AI的討論,無可避免指向一點:人工智能在未來會否全面取代人類,導致人類滅亡?相較於AI和科技,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這議題背後的恐懼──無論是以往的世界末日預言,或大規模的疫症傳染,以至世界各地的社會動蕩而引致的滅族、滅國或文明自由的消失。恐懼有其創造力,不止於實現恐懼,而在於驚剔和避開危險。 作為一部反烏托邦的科幻作品,《零觸碰親密》有著深廣的人文關懷,小說引發思考的是,在一個孤獨而失去連結力量的時代,AI取代了國家機器執行任務,個體已喪失自主的力量,那麼人在哪個程度和層面可以實踐自由?人又是在哪一點失去了對自由的渴望? 讀《零觸碰親密》的時候,我一再想起,米開朗基羅的壁畫《創造亞當》──畫作左方的亞當和右方的神指尖快要碰到指尖,代表人和神的相接。在小說裡,沒有名字的主角「她」參與了人機配種計畫之後,從手術中甦醒過來,依賴配種生化人伴侶幫助她適應新的身體和世界,生化人就是從肢體的末端開始接觸她,為她按摩,把她帶到一副陌生的身驅之內。 《零觸碰親密》裡所刻劃的未來世界是《創造亞當》的相反。《聖經》裡的「創世紀」,耶和華用一撮泥土塑造了亞當的身體,然後把一口氣吹進他的鼻孔,他便成了活人。人類的始祖,體膚來自土地,吹進他鼻腔裡的氣,是靈魂,而魂魄中,又有神的氣息。從宗教的角度去看,人是天和地之間的連繫。 《零觸碰親密》裡,女主角經過人機配種後,就失去性徵,不僅是女性的性徵,也是人類繁衍和哺育的器官。不過,小說所探討的不止是停止繁殖,更是人類的滅絕,滅絕並不等同死亡,而是身體仍在(即使已遭改良),但人自願刪除自身的意志和靈魂。 自此,永遠行屍走肉。人機配種計畫,始自對人和人之間接觸而帶來感染的恐懼。親密可能引致感染,但也可以生出溫暖、連結、情感和力量。機械化的思維,早於AI出現,而AI按照人類政府的旨意運算後,計算出人機配種,可以解決人的感情需要,讓機器取代另一個人,成為伴侶。影子和本體的意象,在小說裡反覆出現。也許,讓另一個人成為自己的影子,或,甘願活成另一個人的影子,就是親密的極致體驗。無名字主角「她」有過幾次成為影子/本體的渴望──在虛擬學校裡的同學灰色兔子、交友軟體上的對象K,以及在街上偶遇的「自由擁抱」行動者灰髮少年(她在成年後唯一切實地碰觸過指尖的對象),都因為嚴禁彼此接觸的政策和虛擬凌駕真實的體驗,而無以為繼。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由分說的無以名狀的愛意、衝動、吸引力和感情,都是機器無法計算,也無法量化,不能追蹤成因,而最接近宿命的。那是靈機一觸的時刻,也是超越理性和邏輯可以解釋的一個空隙,非常接近令人懼怕的自由。當一個人只能投向生化人也只對生化人的撫摸產生反應,滅絕的過程就開始了。在人機配種的世界裡,甚至沒有出軌和移情別戀,並不是被禁絕,而是,那時候的人類已失去了節外生枝的慾望,沒有另闢蹊徑的渴望,創意和創造的力量,也一併消失了。 在這個人類完全臣服於機械,以致全盤被毀滅了意志的過程,是否從開始就沒有轉機?並不全然是。起碼,參與人機配種計畫,是經過無名字的她所同意的。只是,選擇是一項必須經過反覆練習,才可熟能生巧的技藝。在小說的世界裡,生活裡大部分的事情都已被剝奪了思考、發問和選項,到了某個關鍵時刻,缺乏選擇經驗的「她」的同意,只能在無可無不可的混亂狀況倉促進行。 在跟生化人配種之後,在一具陌生的身體裡的「她」,在每個感到自己再也不是自己的時刻,都會想,為何當初會作出那樣的一個決定。小說提出的詰問是,所謂的大局,往往在無意識而容易被忽略的行為裡,在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間,以至日復一日重複的規律裡,就已確定下來。那麼,人應該如何運用自己的力量?答案就是: 在每一刻。要不,時常運用和鍛鍊,要不,就是交予他人接管。人類置身於一個這樣的處境:一旦交出力量,就再也無法取回來 小說裡的生化伴侶的行徑,近乎恐怖情人,又因為作為機器,並無內置的道德感或罪疚感,其善解人意和體貼的程度,跟其不著痕跡的操控和暴力相若,看起來類近溫柔──它們並無惡意,因為它們也沒有個體的意志,其意志的源頭,就是人類集體意識裡陰暗的部分。小說的前半部分,以第三人稱敘事──她的意識和對新世界的認知,一直是含糊的,孩提時期由機械管家教導,配種後則事事依賴生化人伴侶。小說的後半部分,則以第一人稱的觀點,由生化人伴侶以「我」敘述一切。伴侶即深刻連繫,配種後,人會愈來愈像機器,而機器則愈來愈像人。敘事觀點的轉換,清晰不過地闡明了,在那個世界裡,AI的意志作為掌握陳述的主體,而人類只是被描述和被塑造的客觀。 所有小說,都在擬造一個可能的世界。《零觸碰親密》在擬造的則是一個可能出現的由AI帶來的終極恐怖世界。然而,AI是一個站在對立面的他者嗎?小說指出的終極恐怖,也是唯一的解結的路向──AI是人類集體意識的一部分,正是由包括我們每一個人在內的集體力量,通過包括我們在內的每一個人的默許而出現的龐大之物。讀完小說,置身在AI將會逐漸普及的世界的我們,要如何掙脫這個恐怖情人的綑綁,或許只是,保持覺察,覺察作為個體的自己,身體內靈魂裡那不可或缺的人性和神性,預備在每個猝不及防的瞬間,以所有的力量和看不見的黑暗搏鬥。 導讀:社交距離2.0 Ariel Chu 朱詠慈(陸葉 譯)──讀《零觸碰親密》 林新惠的《零觸碰親密》是一部深入角色直至引發幽閉恐懼的作品。小說建構的世界令人讚歎不已,同時也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思想實驗: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得以支配人類彼此的親密關係,會發生什麼? 在一個身體接觸被明令禁止、人際關係被機械優化、自由意志近乎虛無的世界,個人的能動性將會發生什麼變化? 小說女主角是經歷「零觸碰世界」的第一個世代。在「中央AI」的統治下,女主角被教導要避免一切身體接觸:因為觸碰會導致情緒交叉感染,而情緒感染只會讓人類苦不堪言。儘管有過幾次稀薄的身體觸碰經驗︵包括與一名「自由擁抱」組織成員的相遇︶,她仍然在疏遠的母親和機械管家的撫養下,與世隔絕地長大。成年後,她簽署加入「人機配種計畫」,從此疏離感不可遏制地愈演愈烈。女主角被裝載至一具嶄新的軀體,與量身打造的生化伴侶配對,並被迫適應「人機同步率」至關重要的新世界,從而必須探索自我存在的意義,以及維持人性所要付出的犧牲。我讀到《零觸碰親密》是在世上大部分地區都因COVID-19 而經歷封城之後。林新惠描寫的無聲城市、空曠街道和虛擬校園,都讓人聯想不久前還深陷隔離的都市景觀。甚至到了現在,當我在電梯裡屏住呼吸,或是縮在擁擠的地鐵車廂角落裡,我都無法在陌生人面前放鬆自己。正因為小說與近幾年形成的社會模式有一定相似之處,林新惠關於觸碰交叉感染的設想於是有了另一層面的、發人深省的共鳴。 林新惠的構思更進一步探討了觸碰在建立情感關係中的作用。據故事中的AI所言,肢體接觸是負面情緒︵包括家庭創傷︶的傳播途徑。女主角的母親是最後一代完整體驗過觸碰的人,且一直因自己的觸碰「感染」和殺害免疫功能低下的丈夫而深感愧疚。在政府禁止人際觸碰後,她對年幼的女兒避而遠之,而女兒則難以理解造成她們之間鴻溝的原因。儘管女主角在回憶年幼經驗時,母親的舉動冷漠而疏離,但讀者可以體會母親是出於保護而不得不。為免女兒經歷情感動盪與波折,母親只能親手將女兒推向沒有人際觸碰的未來。透過這樣的母女關係,林新惠迫使我們面對身而為人的兩難:試圖保護所愛之人免受痛苦的同時,我們是否也對他們造成更多傷害? 小說中母女關係是其中的核心線索,而女主角目睹母親在政府輔助下「適齡死亡」是最為深刻的片段之一。林新惠引用了西蒙.波娃的《一場極為安詳的死亡》深入探討了人類情感的複雜與曖昧性,及其與理智的關係。女主角應該優先考慮什麼?是本能的悲痛,還是面對母親安詳死亡時「理應」表現出的喜悅?除了內心渴望與外在反應的衝突,林新惠也揭示驅使我們做出決策的「程序指令」作為社交回應的種種矛盾。此外,《零觸碰親密》探索了各種推想的關係,其中為首的便是人與機器之間相互融合的狀態。在林新惠的未來世界中,人類可以通過加入「人機配種計畫」進行「安全的」觸碰式親密互動。在這個計畫中,人類被剝奪原本的身體,意識被連接到技術先進的「新身體」中,並與專門定製的生化伴侶配對。這些生化人的任務是將自己與人類完美匹配,通過日常練習提高人機同步率。隨著故事發展,女主角與配種伴侶之間的羈絆越來越深,而生化人的觸碰總是讓她的新身體得到前所未有的體感。但提高同步率也必須付出代價。在情節翻轉的章節中,林新惠展示了配種伴侶的視角,揭露了權力不平衡如何威脅到女主角的自主性。在有可能失去自我的狀況下,女主角必須決定這樣的伴侶關係是否值得她永遠放棄自己的自主權。 林新惠深刻探討身分認同,甚至對女主角自我認知的根基提出了質疑。運算程序創建的新身體不分年齡、種族和性別,意在實現完全平等。然而,女主角的主觀意識仍存在於她被指派的新身體中。被剝奪乳房和生殖器的女主角凝視鏡中的自己,試圖在雙腿之間劃開裂口。雖然過程被打斷,但她依舊無法擺脫曾經居住過的身體、擁有過體徵的記憶。此外,女主角雙生子般的伴侶也進一步挑戰女主角的身分及主動權。配種伴侶擁有與她一模一樣的外貌和姓名,僅缺少她的內心衝突。透過將女主角的身體和意識分離,林新惠呼籲我們審視我們的身分認同,反思哪些是透過身體呈現的,哪些是表演性的,又有哪些是與生俱來的。 儘管「人機配種計畫」聲稱實現平等,但它仍然延續傳統的異性伴侶模式。小說中,生化人和人類伴侶為單一配偶制、強制親密,並相互依存,就連行走時也會兩兩貼合在一起。女主角的伴侶關係逐漸出現二元性別角色分工:女主角最終被降級為主理家務的賢內助,而與她的配種伴侶則去工作,與其他生化人社交,甚至在正式場合換上男裝。在這種忠誠的一夫一妻框架下,女主角對K──她曾在虛擬世界交往過的陌生人──揮之不去的興趣則被視為異常。換句話說,這所謂的平等社會仍會區分合適與禁忌的關係。一段親密關係能否被接受,是由主導的權力結構決定,而這些權力結構只會從「過去的」異性戀常規獲得啟發。「人機配種計畫」還採用了分層的指標衡量體系,與它所聲稱的平等主義背道而馳。在一個由親密程度決定價值高低的世界裡,同步率代表社會和經濟資本。與生化人伴侶的默契值越高,獲得的特權就越多。即使如此,人機伴侶仍被迂腐的官僚主義統治,在政府的監視下進行日復一日、機械化的勞作。 《零觸碰親密》因而挑戰了智能科技的未來神話,也就是認為人工智能是絕對客觀的迷思。AI由人類創造,由人類提供的訊息維繫,旨在順應人類意識,因而AI必然容易受到人類的偏見和價值體系影響。實際上,小說通過幾個毛骨悚然的場景展示了機器學習如何依附於人性。女主角得知AI政府將無數反對者囚困於密閉透明櫃中,直接從他們的大腦榨取數據。《零觸碰親密》中AI統治的世界看似凌駕人類缺陷,但它無可否認地誕生於人性,更別提它守舊的性別邏輯、分層的經濟模式,以及對權力不平衡的依循。因此,林新惠挑戰了人類「不理性」與電腦「理性邏輯」間謬誤百出的二分法,並展示後者如何不斷被前者影響。 除了這些未來想像,小說世界充滿當代讀者或許會感到怪異卻熟悉的細節。主角在虛擬校園成長,時常以粉色兔子的虛擬替身參加線上討論。她通過虛擬實境體驗世界,甚至在一片虛擬海灘上約會。與此同時,一部部無人機監視現實世界的城市街道,摧毀反對者聚集的建築物,而這些反對者正是「自由擁抱」口號的支持者。他們堅定抵制沒有觸碰的未來,大力「擁抱」在COVID-19 前曾隨處可見的現象和行為。 《零觸碰親密》揭示了社會異化如何固著於最日常的制度中;它號召我們反思支配生活的科學技術、基礎設施和社會模式。實際上,這本小說中存在的威脅已經成為許多人的現實。同性親密關係的定罪、被監禁者的強迫隔離,以及被拘留移民和其未成年子女的強制分離,都指向一個反烏托邦、無觸感的當下。比起一部推想小說,林新惠的作品更像一則警示寓言,呼籲我們看清那使彼此越發疏離的罪魁禍首。既然這本書和人的親近關係息息相關,如果我閉口不談與作者的友誼,那就太遺憾了。我和新惠在洛杉磯──一座因肆意外拓的規模而充滿疏離感的城市──共度六個月的時光。新惠告訴我,她搬進新公寓後,好幾天不見樓裡其他人的蹤影。我們相互傾訴類似的寂寞、身心的疏離,以及在獨立公寓中與世隔絕的感受。《零觸碰親密》將這些微小的瞬間放大,令我們反思對人際分隔承受的極限。對於體制化的疏離,我們能容忍多久? 在人性泯滅之前,我們還能容許彼此距離得多遠? 小說中最令人難忘的段落之一出現在結尾處。在自我意識即將被抹去之時──即回復「人類的原廠設定」──女主角回顧了那些一直縈燒心頭的記憶。其一便是幾年前她與「自由擁抱」抗議者邂逅時,彼此指尖擦觸的瞬間。讀完《零觸碰親密》後,我想起自己身體與他人交匯的種種時刻,那些短暫觸碰包含的所有訊息。新惠啟程回臺北前,我與她相擁道別,任由自己被相互衝撞的情緒淹沒──悲傷、感激、畏怯、希望。也許《零觸碰親密》的中央AI會將這些情感視為一種汙染,但我會將它們當作我與新惠曾分享一片天地的證明,證明我的人性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倒影與歸宿。